说来惭愧,到今年年初为止,在小坡待了正好十年,但是对东南亚的各个国家几乎没有涉足。东南亚其实有相当精彩的人文景色和自然景观,非常值得慢慢体味。这一年里趁着各种小长假,探访了一直好奇的缅甸,在马来西亚学习了水肺潜水,挑战了印尼火山徒步,品尝了最地道的越南街头美食。终于有时间整理这几次旅途的见闻和体验,记录为《东南亚纪行》。

缅甸曾被称为时间静止的国度。因为政治原因,缅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文化经济发展停滞,人民生活水平在近几十年的时间里几乎没有变化。太石在2011年深度游过一次。之前他给我分享了他当时的见闻——全国找不到ATM机,通讯设施及其落后,有些地方甚至连基本的电力供应都成问题。而就在2011年以后,一系列变革接踵而至。缅甸开始实行民主改革,结束军政府统治,成立首个文职政府,次年在野党领袖昂山素季当选国会议员。政府开放言论自由,放宽新闻管制,大力推动经济自由等等。

所以我看到的2016的缅甸已经和太石口中五年前的样子有了很大改变了——长途大巴整洁舒适服务一流,大金塔内提供免费无线网络,手机不仅支持3g网络还特别支持免费流量上facebook。也难怪有人说,如果你对那个传说中被时间遗弃的缅甸充满好奇,一定要趁早去看看。再等几年,她也就变得和其他城市无太大差别了。

当然,变化在发生,反映到人民的实际生活,却不是一夜之间。在仰光街头,在环城小火车的沿途,在伊洛瓦底江两岸,看到的还是那样落后贫穷的生活形态——废品支砌的屋舍,衣不蔽体的孩童,以及那一张张刻着深深皱纹满眼沧桑无知的脸庞。这样触动人心的人文画面,加上神秘的宗教气息,以及绝美的日出日落之景,让人即使在离开缅甸之后心里还仍有涟漪,久久不能忘记她。

路边摊的食物

乔治·奥威尔《缅甸岁月》

虽然不怎么舒服,虽然孤独,但丛林里的生活还算不错,那恶心、单调的食物或许才是在缅甸最难以让人忍受的事情吧。

初到仰光,我背着大背包游走在仰光街头,从清早闲逛到大中午,实在有点饿了。但放眼街头,除了一间冠冕堂皇的肯德基,找不到什么像样的餐馆。我索性找了一家街角的露天小食摊。小摊老板在地上摆了十几盆炒菜,我指了几样看着还算可以下咽的菜,老板把菜盛到铁盘里,接着帮我在几乎挤满人的大木桌上硬挤出一个空位,费劲的把我塞进去。我把大背包取下勉强塞在桌下,和缅甸同胞们肩挨肩的挤坐在桌旁。我隐约感到同桌人好奇的眼光,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享用在缅甸的第一餐——这地地道道的缅甸菜。

我把超大一片牛肉放入口中,嗯,味道并不是不可下咽嘛,只是肉本身有点坚硬,可能煮的时间不够?嚼一嚼,牛肉在我嘴里似乎有点松动,但还是硬得咽不下去。再嚼一嚼,使劲嚼一嚼,还是不行。嚼了好久,还是很硬。我低着头,感觉同桌人灼热的眼光落在我头顶——我能吐出来吗?这么大块牛肉,被嚼了一分钟,吐出来会是怎样惨烈的形状?!吐到地上?左右都是人,我跟前唯一一块落脚的空地挤着我的大背包,根本没有空地啊。要吐桌上吗?缅甸同胞会怎么看我!为什么大家都吃得很轻松的样子?没有办法,我硬着头皮咀嚼着,旁边的大叔吃完了,收拾收拾走了,换了一个人坐进来。对面的同胞也快吃完了,来来回回同桌的人都快换了一轮了,我还在咀嚼我的第一口牛肉。嚼了似乎一个世纪之久,终于,终于勉强咽了下去。这第一口基本耗尽了我的能量和胃口,剩下的牛肉是不敢碰了,勉强吃了两口菜和饭,抓起我的背包逃跑了。

缅甸的第一餐,让我哭笑不得,暗暗想接下来的几天还是尽量避免街边摊的好。后来才发现我实在太天真,在缅甸街头,真的没有太多选择。后来我又在长途大巴车站吃了街边盒饭,在火车站门口吃了街边米粉。当然没有再点牛肉,或者任何看着质感和那道牛肉类似的菜。

摩托车上鸣个喇叭

由于缅甸的长途大巴时间安排,每次都是清晨四五点抵达一个新的城市。不过在这里,清晨四五点绝不会冷清。四五点钟时,诵经声已经开始从四面传来。到达目的地的大巴车站,更是各种出租车,摩托车司机争先恐后的来拉客。刚到曼德勒,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于是和一个出租车司机谈好,直接拉我到乌木桥看日出,又约了十点钟来接我去旅店。但是不靠谱的司机最终没有在约定的时间来接我。问了一圈出租车价格都太贵,不得不选择乘摩托车。

跨上摩托车后座,小车灵活的穿过木桥,稻田和集市,景色淳朴,微风拂面,发现在摩托车上感受缅甸其实是个不赖的选择!在一个路口,我们的车停下让道,正好另一辆摩托车也在一旁停下。摩托车司机热情的招呼我道“鸣个喇叭”——“鸣个喇叭”是缅甸语“你好”的意思。我微笑回应,心想,这不正好在摩托车上,正好应该“鸣个喇叭”嘛!

清晨逐日

在蒲甘呆了好几天,每天早上都五点起床,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一座座佛塔间。在浓雾密布的平原上寻找一座安静耸立的佛塔,赤脚爬上去等待日出。晨光洒在一座座若影若现的佛塔尖顶上,一群群飞鸟在空中盘旋,逆光的剪影给这幅画面增加了些许生动。太阳在云层中探出了头,开始是柔和的光和清晰的轮廓,渐渐的,太阳的光辉一点点释放,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发觉阳光刺眼得不敢直视,佛塔,飞鸟,热气球的美丽轮廓被强烈的阳光掩盖,日出的观礼仪式到此结束。

蒲甘日出

千佛之境的日出固然美轮美奂,但对我来说要享受这美景却有些难度。原因是清晨五点从我住的酒店到佛塔区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交通工具除了预订昂贵的出租车只有自己骑摩托车或者自行车前去。而我,自行车骑过没两次,保持基本的直线骑行都有一定难度。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挑战一下自己。蒲甘的旅店提供免费的电动自行车出租服务。我找到旅店的前台小哥,说明了一下自己骑车水平有限,问他能不能让我试骑一下。他于是推了一辆车出来,我摇摇晃晃的骑上去,他在一旁担心的帮我扶着,教我怎么使用把手启动加速刹车。我跨上车狠心一按把手,嗖的冲了出去——咚的侧翻了。试了很多次,还是完全不得要领。前台小哥一脸忧郁,眉头紧锁,他建议我试试不用自动加速,用脚蹬着骑。可是电动自行车太重了,我怎么都把不稳车头。最后小哥放弃了,无奈地对我说:“I think… it’s impossible”。然后他指着酒店门口一个摆地摊的老伯,建议我去试试普通的自行车。老伯租的车很破旧,没有变速功能,就是一个铁架架着两个轮子。但是我一试,居然能晃晃悠悠的骑起来!于是我满意地花两块美金租了一辆,向前台小哥问好了怎么去镇中心,打算骑着练练手。从酒店门口骑出来之后,很快到了一片沙地,一下子阻力增大,我几乎骑不动了,车头把不稳,一直在沙地里转圈。这时听到了一个声音叫我,回头一看前台小哥骑着电动自行车追了上来。他给我解释说我骑错了方向,又重新给我讲了一遍路线。还好,之后的道路大部分都是石子,再遇到沙地我也知道怎么办了——下来推着走呗。

接下来的三天清晨,我都五点起床,在门口的老伯那里花两块钱租一辆破旧自行车(这个自行车出租地摊似乎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然后把头灯架在车头照明,晃晃悠悠心惊胆战地骑着去需找一座佛塔,享受一轮美丽的日出表演。

我的自行车车技也因此有了显著提升。

后记——岁月和人

提到缅甸,通常想到的除了昂山素季,便是乔治·奥威尔。这篇博客也是在缅甸旅游回来很久后,一边读《缅甸岁月》,一边拼凑一些记忆片段写的。书里有一章,男主人公弗洛里带着心仪的英国姑娘伊丽莎白去当地人的集市,在看到一段当地女孩的传统舞蹈后,弗洛里忍不住对伊丽莎白抒发他的感叹:

乔治·奥威尔《缅甸岁月》

“我知道你会对此感兴趣的,这才带你来这儿。你饱读诗书,又在文明的地方待过,你可不像我们这儿这些可悲的粗人。你难道不觉得这舞蹈虽然挺怪异,但也挺值得观赏吗?看看那女孩儿的动作,看看那个奇怪的前倾动作,她就像一个牵线木偶,还有她手臂随着手肘扭动,就像准备进攻的眼镜蛇。很怪异,甚至丑陋,有种故意扮丑的感觉,而且动作中透露出些许邪恶,展现出蒙古人种的可怕。但当你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舞蹈背后又传承了什么样的艺术,多少个世纪的文化啊!那女孩儿的每个动作都经过世世代代的研究和传承。每次仔细品鉴这些东方民族的艺术时,你都会看到一种不断追溯至远古的文明,几乎可以追溯到我们涂抹靛蓝蔽体的时期。在某种意义上,我也说不太清,缅甸人的全部生活和精神都可以透过那女孩儿扭动胳膊的姿态展现出来。你观赏她表演时,你会看到稻田、柚木下的村庄、佛塔、黄袍僧人、清晨在河里游泳的水牛、锡袍王的宫殿……”

一百年后,我在缅甸看到的,仍和奥威尔描绘的画面相差无几——稻田、柚木下的村庄、佛塔、黄袍僧人、清晨在河里游泳的水牛、锡袍王的宫殿,还有伴随着咿咿呀呀尖厉乐器声的牵线木偶戏。这一幕幕还是如百年前一样立于天地间。我想奥威尔对缅甸文化的好奇,探究,尊重都倾注在了弗洛里的这一番话中了。书中主人公弗洛里在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中拉扯,一边是对东方文化的迷恋,一边是对自己白人身份的矜持,一边是对殖民侵略的反感,一边又不可自拔的享受高人一等的生活。苦苦挣扎中他最终选择了自我毁灭。我相信奥威尔本人在殖民地缅甸生活的那段岁月中,一定有弗洛里一样的矛盾,才能有这样深刻描绘。

曼德勒的第一天,我在库克多佛塔遇到一个当地人,他主动来给我当英文讲解。他的英文不算很好,但交流没有问题。他说他是曼德勒大学的英文教授,没有课的时候来当导游,也驾摩托车载客。因为对那天早上乌木桥的日出实在难忘,于是我决定跟着他的车再去一次乌木桥看日落。路上他询问我的职业,我说我是工程师。没想到他用钦慕的口气说工程师太了不起了,在缅甸想要当工程师太难太难,工程师都非常受人尊敬。我感到“受宠若惊”,也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我理解的工程师职业怎么也不是他口中顶礼膜拜的那样子。我想我只有了解了缅甸社会经济发展现状,才能理解他对于社会职能的态度。而在我们的交谈中,我明显感觉到他语气态度中深深的卑微。在殖民和军政府的奴性和愚民教化下走过了一百多年,缅甸人还需要更多时间慢慢找回内心的自由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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