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世界最后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游牧民族。甘愿沉寂在世界上最遥远的角落,逐水草而居。从南面的荒野沙漠到北方的森林草原,绵延千里的跋涉。一年365天,几乎得不到片刻停歇……” 非虚构长篇散文。作者李娟跟随哈萨克族扎克拜妈妈一家,历经寒暑,在新疆最北部粗犷、苍茫的阿勒泰山区游牧、转场、迁徙生活的日子。此为《羊道》三部曲之第一部。

摘要和笔记

荒野来客

太会写了。把阳光和寒气比成液体的样子,进而又变成固体。不同的介质形态来来表现温度变化的快慢难易。

阳光畅通无阻地注满世界。荒野的阴冷地气在阳光推进下,深暗而沉重地缓缓下降,像水位线那样下降,一直降到脚踝处才停止。如坚硬的固体般凝结在那个位置,与灿烂阳光强强对峙。直到盛大的六月来临,那寒气才会彻底瘫软、融解,深深渗入大地

扒开清晨烧完茶后的粪团灰烬,搓碎一块干马粪撒在上面,俯下身子连吹几口气。很快,看似熄透了的灰烬如苏醒一般在粪渣间平稳升起几缕纤细的青烟。她又不慌不忙盖上几块碎牛粪。这时,大风悠长地吹上山坡,烟越发浓稠纷乱。她再猛吹几口气,透明的火苗轰然爆发,像经过漫长的睡眠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马陷落沼泽,心流浪天堂

生命处于将死未死的时刻,比已经沉入死亡的时刻更令人揪心。将死未死的生命也比已然死亡的生命距离我们更遥远,更莫测

每天一次的激烈相会

做一只春羔看上去远比冬羔幸福——能够降生在温暖又干燥的春牧场,白天被太阳烤得浑身暖烘烘的,柔软的小卷毛喜悦地蓬松着。黑眼睛那么的美,那么的宁静。夜里则和小朋友们挤在一起,紧紧蜷着身子,沉入平安的睡眠中,深深地、浓黏地成长

要过不好不坏的生活

之前两个孩子在羊羔棚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它。他们把它抱到毡房门口空地上,蹲在它的面前,不停地抚摸它,目睹它渐渐死去的全过程。可是,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等我和卡西发现时,羊羔已经完全断气。两个孩子仍然温和地摆弄着它,捏着它的小蹄子轻轻拉扯,捧着它眼睛微睁的小脑袋,冲它喃喃低语。那样的情景,与其说他们把它当成一件玩具在玩耍,不如说当作一个伙伴在安抚。又过了很久,两人仍围着小羊的尸体摆弄个不停,以为它很快会醒来。两张小弓被扔在不远处一丛干枯的蓟草旁,静静并排搁在大地上。缠在弓上的玫红色毛线鲜艳夺目。

在艰苦的环境中谋生,不得不未雨绸缪

那为什么不边打新馕边吃呢?因为那样容易接不上茬。对动荡辛苦的游牧家庭来说,要时刻储备充沛的食物。统统吃完后再临时打馕,有可能使平顺的日常生活出现手忙脚乱的情景。若突然来客人的话就更狼狈了,更惹人笑话——连现成的馕都没有,这家人的日子怎能过成这样?这家女主人太不会打理生活了……

这荒野里能有什么肮脏之物呢?不过全是泥土罢了

沙吾列漫无边际的童年时光

大反转啊!

沙吾列居然是个女孩

涉江

这次终究没有反转了,他们和田园狗怀特班永远的分开了

我们再次整装启程,沿着河岸向西走。在河的对岸,怀特班也在往西跑动,不时停下来隔江遥望、吠叫。它还以为自己仍然是和我们在一起的。直到我们在岔路口拐向北面离开河岩,才永远地分离。我不敢回头看了。这时候,风又猛烈起来,冰冷的太阳高高升起。

向北的路

觉得此刻自己全部的力量与凛冽大风的僵持状态刚刚持平。再增加一丝一毫的寒冷都会令这天平陡然倾斜,瞬间将人击溃。

我不说话,眼睛不乱看,脖子不左右乱扭。全部的注意力用来感受冷,一滴一滴地品尝,再一滴一滴地将之融化……快要到了,快要到了……扎克拜妈妈说中午时分一定会到的。

客人们

空气清新,天空晴朗。好像有风,又好像没有风。如果有风,更像是雪片飞翔时拖曳出来的气流。这场雪虽然不是很浓密,但大片大片地迎面而来,逼着眼睛直飞过来,极富力量感——好像我们身后的地方不是东南方向,而是无尽的深渊……好像地心引力出现了微妙的转移……我忍不住回头望——天啦!在身后,在东方,不远处的空地上,一朵云掉了下来!它掉到了大地上和地面连到了一起!此时,如果我们再急走数百步就能直接走进那朵云里!我只在山区见过停在身边的云,还从来没有在平原的大地上见过。

“可怜”的意思

多么神奇又温暖的文化啊

最开始,是那个司机和一车的旅客到了喀吾图后逢人就说这件事。然后消息迅速被一个在喀吾图买马蹄铁的牧羊人传回了荒野之中。在他的回程途中,只要与他打过照面的骑马人都会尽量帮着扩散消息。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这片大地人烟稀疏,每顶毡房看似闭塞如孤岛,但信息传播的速度也许并不低于现代通讯工具。所以这种自发传递消息、自觉维护消息准确性的传统,被外人称之为哈萨克牧人的“土电话”

城里的姑娘阿娜尔罕

可到了晚上,这小子还是回来了。于是我们六个人一个挨一个挤得紧紧地睡觉。其中一个人翻身时,所有人都得一起跟着翻。

羊的事

然而等它们渐渐长成平凡的大羊模样后,我仍然能一眼把它们认出来。因为我缓慢耐心地目睹了它们成长的全部过程。“伴随”这个词,总是意味着世间最不易,也最深厚的情愫。我觉得一切令人记忆深刻的事物,往往都与“伴随”有关。

我们伴随了羊的成长,羊也伴随了我们的生活。想想看,转场路上,牧人们一次又一次带领羊群远远绕开危险的路面,躲避寒流;喂它们吃盐;和它们一同跋涉,寻找生长着最丰盛、最柔软多汁的青草的山谷;为它们洗浴药水,清除寄生虫,检查蹄部的创伤……同时,通过它们得到皮毛御寒,取食它们的骨肉果腹,依靠它们积累财富、延续渐渐老去的生命——牧人和羊之间,难道只有生存的互利关系吗?不是的,他们还是互为见证者。从最寒冷的冬天到最温暖喜悦的春日,还有最艰辛的一些跋涉和最愉快的一次驻停,他们共同紧密地经历。谈起故乡、童年与爱情的时候,似乎只有一只羊才能与那人分享这个话题。只有羊才全部得知他的一切。只有羊才能真正地理解他。

一只羊在它的诞生之初,总会得到牧人们真心的、无关利益的喜爱。它们的纯洁可爱也是人们生命的供养之一啊。羊羔新鲜、蓬勃的生之喜悦,总是浓黏、温柔地安慰着所有受苦的心和寂寞的心。这艰辛的生活,这沉重的命运。

羊的生命是低暗、沉默的。敏感又忍耐。残疾的小黑羊和没有耳朵的绵羊,不知它俩是否在意自己的与众不同,不知是否因此暗生自卑和无望。然而这世上所有一出生就承受着缺憾的生命,在终日忍受疼痛之外,同样也须要体会完整的成长过程,同样须要领略活着的幸福。同样地,在每一天,它们也会心怀希望,跟着大家四处跋涉,寻找青草,急切地争吃盐粒……更多地,它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忘记自己的病痛,忘了自己更容易死去。因此,羊的生命又是纯洁、坚强的。

哈拉苏:离开和到达的路

我童年尤其喜欢这样孤独的意境,总是想象自己和家人在寒冷漆黑的世界中央拥有一个温暖狭小的栖息之所。

我蹲在野地里烧茶,妈妈他们在拆过房子后的空地上忙碌个不停。太阳能灯泡依旧挂在插在大地上的铁锨把子上。昏黄的光明笼罩着这有限的一团世界。这团光明的世界之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似乎这团光明不是坐落在黑暗之上,而是悬浮在黑暗正中央。四面八方无依无靠。不远处妈妈他们几个人,正处于眼下这团巨大的无依无靠中。他们沉默而固执地依附于手头那点儿活计,以此进行抗拒……茶水烧开了,水汽冲开壶盖,突兀地啪啪作响。我提开茶壶,看到下面耀眼的火光像最浓艳的花朵,孤独热烈地盛放在黑暗中。

那是别人的路。多么有哲理的一句话啊,仿佛在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有。但那是别人的路。”

可可仙灵

前面说过,牧人不喂狗的

它惊喜不已,一口接住扔过来的馕。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喂班班。

羊道说的就是大山上羊迁徙走的道路啊

很快,那边的羊群在一整面山坡上弥漫开来。沿着平行着布满坡体的上百条弧线(那就是羊道)有序前行,丝丝入扣。这时,眼下的整个山野世界仿佛终于从深沉的寂静中苏醒过来。羊群的脚步细碎缠绵地踏动大地,咩叫连天。

路上的访客

被自己的阴影支撑-好妙的比喻呀,不正是在婉转地说:阳光给人以希望

每当阳光乍然迸现,万事万物顿时身形一定,被自己身后突然出现的阴影——清晰深刻的阴影——支撑得稳稳当当。而没有阳光的时候,万事万物似乎都脚不着地地飘浮在这水汽蒸腾的山野之中。

美妙的抵达

现如今,很多险要的古老牧道都被废弃了。大山被一一炸开,新的牧道笔直坦阔,都可以跑摩托车和汽车了。新的牧道大大方便了牧人的出行,同时也加快了外来事物对山野的侵蚀。在那样的路上,路边随处可见形形色色的塑料垃圾。当道路不再艰险的时候,“到来”和“离开”将会变成多么轻率的事情啊。

Buy Me A Coffee